2013年5月9日星期四

食物的旅程:來自泥土,回歸泥土

輝哥的魚塘
倫國輝在沙頭角南涌的農場,可用「遼闊」二字來形容,他自己則愛說「好大」。追問之下,輝哥說魚塘有八十斗,農地十多斗(一斗地 = 7,260平方呎)。合共六十幾萬平方呎,真正是地廣人稀。魚塘水波粼粼,照見環山倒影;少見的好地方,難怪農場內十多隻狗特別活潑開朗。

每星期有兩天,輝哥會開車到各區送菜給訂戶,之後便順道到深水埗「民社」和大埔職工盟「食德好」收集廚餘,拿回農場做堆肥。倫國輝是香港極少數堅持自製堆肥的有機農夫。這天我們來到食德好,四個擺滿廚餘的大膠桶已在靜候。膠桶裡有綠色的菜頭菜尾和色彩繽紛的爛水果,是義工隊早兩日由街市菜檔回收得來的瓜菜 ── 質素好的用來煮午餐供職工盟學員享用,爛掉的則全歸輝哥「享用」。輝哥不濫收,他只收鮮廚餘,所以膠桶放了兩天也不覺太臭,只散發出腐敗水果的腥甜味。「熟廚餘有肉,做堆肥容易偏酸偏咸,無咁好!」輝哥一邊搬膠桶上車一邊解釋。

廚餘變堆肥,為堆填區減壓,最近成為城中熱話。但「堆肥」其實還蘊含著更有詩意、生生不息的自然循環概念。農夫將食物賣給社區,社區得到食物滋養後,將沒吃進肚裡的菜莢果皮交回農夫做堆肥;這樣,來自泥土的食物,最終變成腐殖質返回泥土,「化作堆肥更護菜」。食物/植物回到起點再生,堆肥就像一條 missing link,將人類、食物和大自然重新連繫上。而且以傳統方法做的堆肥,量少質高,即時回饋農場和社區,不像社區(為了減廢)使用廚餘機造出量多而肥力成疑的「雞肋」堆肥般,好睇唔好用。

在外地,堆肥和有機農場可謂「孖公仔」,但想在香港農場找到堆肥卻不容易。「我知馬寶寶有做,但其他農場就甚少。」輝哥無奈說。以傳統方式做堆肥,靠的是經驗累積,技術並不難,難就難在:
1. 運輸成本高、
2. 所需時間長、
3. 空間要很大。

輝哥有職工盟津貼每次百多元運費,才可放手做;但對於其他農場,空間才是最大難關,因為做堆肥,要「夠大堆」才發得「靚」(大堆才可保六十度高溫)。輝哥農場夠大,可泡製巨大堆肥 ── 兩個各自可容納四噸廚餘、以鐵片圍起的魚塘畔土地。他估計,自己是全港最大的堆肥「個體戶」。處理廚餘時,他要站在廚餘和穀糠堆起的「平台」上工作。

輝哥更嫌收來的廚餘太少,因為堆肥做得慢去得快,「依家係追住嚟用!舊的那堆已用晒,但新的又未得。」四噸廚餘,經過發酵會變成一噸堆肥,僅夠農場用兩轉,所以他通常「慳住駛」,只用於生長時間較長的南瓜、蕃茄、果樹等。

倫國輝堅持做堆肥,還源於其農耕理念:有機農業強調的是社區連結。他認為農夫和食用者的關係不應建基於認證制度,而是一種互信,所以他的農場幾乎是one man band,約三十個訂戶都和他認識,「若盲目增產,只是有機的『工廠化』農業而已!」他的農場和社區有各式各樣的互動和連繫:除了回收廚餘,他會替NGO打穀,然後以打下穀糠做堆肥原料;又會回收公司丟棄的過期食品,譬如最近便收了十多噸變壞黃豆,「將它們散在泥土,會自動分解,變成氮肥。」在農夫眼中,天然物都是寶;如果每個有機農場都和社區建立緊密連結,多少報廢之物可獲重生?

輝哥希望未來可以做到「讓農場食物回歸農場泥土」── 訂戶吃農場的菜,同時將吃剩的廚餘交回農場。崇尚自然的他沒特別宣傳這想法,但其中一位訂戶莫太竟和他心有靈犀,幾個月前開始把家中廚餘交給他。於是南涌的瓜果蔬菜,繞了香港一圈後,又回到生命起點,完成完整的旅程。

幾天後,我走進莫太在旺角的家,親身了解這零廚餘家庭的飲食習慣。原來莫太既買有機菜也種有機菜(荃灣和沙頭角都有田),之所以想到把廚餘交給輝哥,乃因她有自做堆肥的習慣,做多了,便送一些給輝哥。為了兒子健康,莫太一家甚少出外用膳,吃的都是有機食物;而廚餘無論生熟,都會用來做堆肥。

她非常滿意自家堆肥的效用,「泥土會好肥,有好多蚯蚓,好似手指咁粗!我吔大廈管理員,本來唔鍾意我將堆肥桶放在後樓梯,怕有人投訴,但早排我請佢食過我種的有機菜後,佢好鍾意!不單俾我放堆肥桶,仲幫我搵回收的膠桶。」莫太笑說。

我忽發奇想:如果每個香港家庭都有一位家庭農夫(既然有家庭醫生,為何不可有家庭農夫),接收每家產生的廚餘,那麼廚餘還是問題嗎?若覺得這太天馬行空,可以換個方式:讓每個家庭都有一個連線的社區園圃,接收每家廚餘做堆肥。若果成事,「家肥花潤」將不再是異想天開的事。


BOX 如何做堆肥?
輝哥做堆肥,是一層廚餘、一層穀糠,層層疊起。做法很簡單:將收來的廚餘倒在堆肥陣的最上面,推平後,在表面覆蓋一層穀糠,再蓋上大膠布,禮成。加入穀糠是要提高廚餘的碳氮比(carbon/nitrogen ratio,即C:N ratio),以適合微生物活動。整個發酵過程約兩個多月,其間要偶然翻動令發酵平均。廚餘最後會轉化成鬆軟清香、呈咖啡色的泥土狀東西──堆肥。

*原文刊於綠田園基金季刊《稻草人》第66期